第1章 毒杀恶犬

    暑假里,舅舅家八岁的表妹出门,被邻居家挣脱了狗链的大狼狗疯狂撕咬。
    我恼羞成怒,用农药毒死大狼狗。
    至此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,大狼狗的死亡竟然改变了他们全家人的命运,直至整个家庭的消失。
    1
    五年级放暑假,我去舅舅家玩。
    他家路对面的邻居叫陈老二,养了条大狼狗,那种德牧,看起来非常凶狠霸气,站起来差不多一米多高,见我路过就狂吠,像要把我生吞活剥的感觉,特可怕。
    虽然是用狗链拴起来的,但是听舅舅说,已经咬伤过不少路人,让我们注意。
    过了两天,我骑着舅舅家自行车出去买冰淇淋,突然大狼狗挣脱了狗链,疯狂向我扑来。
    我骑着自行车一路狂飙,等我停下的时候,汗流浃背,四肢发软。
    该死的恶犬,我必须报复。
    2
    可是恶犬如此凶恶,我一个小屁孩,和它对抗,胜算为零。
    看着他家旁边菜地里的鸡,我有了主意,柿子就挑软的捏。
    我捡了很多小石头,藏在舅舅家楼上的角落,用弹弓打他家鸡。
    准头并不那么好,有时候打在鸡身上,有时候也能打在鸡头上,如果打在鸡头上,基本那只鸡也就没救了。
    那一周,上午写完作业,下午我都拿他家鸡当靶子,三只鸡命丧我手。
    陈老二家可能也是知道在村里结怨太多,陈老二老婆发现鸡死了,也不知道谁干的,一顿泼妇骂街,也毫无办法。
    最后一次作案后,陈老二老婆又在骂街,很多人都在围观,我也走近去凑热闹。
    发现被打死的鸡,嘴角里,耳朵里都有血流出来,就得这么收拾恶邻居。
    可事情并没有因此而结束,因为恶犬还在。
    刚过一周,恶犬再次挣脱了绳子,把8岁表妹咬了。
    幸好当时路边有人,用扁担打跑了恶犬,但是表妹手上脚上,都有被狗咬伤的伤痕,触目惊心。
    据说田园犬咬人,咬人一口,立即就跑了,但是那种德牧咬人是不松口的,直到对方失去反抗能力。
    表妹身上的多处伤痕,就是被恶犬多次撕咬造成的,幸好当时有人在旁,驱赶了大狼狗,否则后果不堪设想。
    舅舅急了要上去把狗打死,差点儿和陈老二打起来。
    外公外婆怕舅舅吃亏,死命拦着。
    虽然陈老二带妹妹打了针,赔了医药费,但是看着妹妹被咬的伤口,我怒从心起。
    那条恶犬,必须死。
    我拿起菜刀,又放下了,又试了试大石头,也放下了,用这些,我还没伤到恶犬,估计就成了狗粮。
    猛然看到外公的农药,我有了主意。
    拿肉泡农药,搓成肉丸,再用弹弓弹到狗的活动区域。
    果然,等他家人回来,恶犬已经躺的直挺挺的了。
    然而,命运的齿轮自此发生转动。
    3
    舅舅家跟陈老二家似乎因此结怨。
    两家因为泔水问题,会大吵一架,因为鸡跑到对方院坝里拉了一地屎,会吵的不可开交。
    但是每次,舅舅舅妈和陈老二家发生冲突,外公外婆都会劝舅舅舅妈息事宁人,别去和他们家发生冲突,惹不起。
    陈老二属于是那种春不播种,秋不收稻,游手好闲,欺行霸市,还有钱吃喝玩乐,日子过得很滋润。
    但是陈老二的哥哥,陈老大却是踏踏实实,勤勤恳恳的人,农忙在家耕种,农闲外出卖货。
    但是陈老大一家人和陈老二一家人虽是亲兄弟,却有旧仇,几乎从不交流。
    据说多年前,因为陈家老人故去,分家产,陈老二一家和陈老大一家发生过很激烈的冲突。
    老人在的时候,老人偏袒陈老大,明里暗里给了陈老大不少钱。
    老人故去,陈老二只捞着几间老房子,陈老二不服气,找老大想捞点好处,毕竟是两兄弟,还是本着和平沟通的方式来解决问题。
    但是陈老二老婆,却是各种污言秽语,对故去的老人不尊重,对大哥一家也不礼貌,进而和陈家大嫂发生肢体冲突,演变成两家人的拳脚相加。
    陈老大两口子都不是狠人,因此两人都挂了彩,据说还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,至此两家人结仇。
    曾听外公外婆讲过,可能是陈家老人觉得陈老二生的是女儿,陈老大生的是儿子,能延续陈家香火,所以偏袒老大,也有人说是陈老二性格,自小就是游手好闲,不务正业,陈家老人费了很大劲,却无法让老二走正道,对他失望了。
    陈家兄弟和舅舅家的格局,就像一个“品”字,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。
    陈老大和舅舅家关系很不错,做了石磨豆花,打了野味等有好吃的,都会给对方送点尝尝。
    据舅舅说,陈老大和陈老二都是一起从小玩到大的玩伴。
    慢慢长大过后,性格变了,各自有自己的生活,交集也少了,但都还是好邻居。
    但是大狼狗一死,两家似乎成了仇人。
    正月初二那天,四位姨妈和我们家,都在外公家团聚,又因为点小事,舅妈和陈老二老婆发生了口角。
    三姨妈去把舅妈拉回家说:“逢年过节的,吵啥嘛,不要跟他们家吵。”
    舅妈说:“那一家人都有毛病,之前他家的狗不知道咋死了开始,就各种找麻烦,怀疑是我们干的,他不想一下,他家那狗不光咬了我娃儿,还咬了好多人,死了活该,人人都想弄死那条狗。”
    当时听到这个话,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,内心真的五味杂陈。
    舅妈越说越气,还把表妹身上被狗咬的伤痕给大家展示,脚上,胳膊上,很深的伤痕,依稀可辨当年那条恶犬的凶狠。
    但是后面的事情,更加让人始料不及。
    4
    第二年暑假,还是在舅舅家。
    也不知道是不是命运的安排,让我见证我制造的恶果?
    那天下午,我和舅舅家表妹、姨妈家表弟在家看电视,那种大屁股彩色电视机。
    突然舅妈一身鲜血的回到家里收拾东西,我们三个小孩看到舅妈完全吓傻了,表妹止不住的哭泣:“妈妈你咋了,妈妈你怎么流了这么多血啊?”
    我年纪稍大一些,从外观判断,舅妈的衣服应该是被血染的,再从舅妈的动作看,应该不是舅妈受伤了。
    舅妈全程一言不发,收拾东西就走了。
    当天晚上,我们家就来把我接走了。
    再后来,知道事情的完整过程,舅舅是屠夫,在市场上有个摊位卖肉,而陈老二是市场收费员。
    陈老二来收摊位费,舅舅准备给钱,但是零钱刚刚被一个卖菜的换走了,说要不等会儿卖到零钱你再来收。
    就此两人发生口角,陈老二说舅舅不交钱就滚出市场,以后别来摆摊。
    舅舅给他整钱,他也不找,只要零钱。
    两人一阵争吵,舅舅懒得理他,转过身去,不想跟他继续纠缠影响生意。
    结果陈老二拿起案板上的到,就砍向舅舅……
    舅舅后背和前胸各挨了一刀,命悬一线,当时市场上人多,把陈老二制服了。
    舅舅被送到县医院时,医生表示县医院的医疗水平已无法处理这种情况。
    舅舅被紧急送到市医院抢救过来了。
    后来夏天的时候,舅舅赤裸上身干活,那两道伤疤触目惊心。
    外婆,姨妈看到舅舅身上的两道伤痕都会摸把眼泪,伤好后的舅舅,在没有以前干活的体力,每到下雨的时候,伤口还会痛。
    外婆和舅妈说起这个事,偶尔还会说:“当时市医院的医生说,要在晚送来五分钟,你就没了。”
    陈老二则因为故意伤害罪,被判了十二年。
    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。
    5
    陈老二不在家,他老婆找了个工作养家。
    但是在某个冬日的早晨,就莫名其妙的消失了。
    再到后来,就是警察上门,并封锁了村头的一个修车匠家。
    原来是陈老二以前欺负过村头修摩托车的修车匠。
    趁陈老二不在家,他老婆冬天早上上班比较早,天还没全亮,修车匠把陈老二老婆劫到家里,先jian后杀,最后还分尸了,晚上抛尸的时候,被夜钓的人发现,最后东窗事发。
    案子破了过后,陈老二带着手铐脚镣回来看过。
    再后来陈老二出狱了,和他女儿回家呆过一段时间,就走了。
    但是据说还是没有改掉坏习惯,后面又进去了。
    有人说是判无期,有人说是死刑,众说纷纭,不得而知,他们家也没人了。
    多年后,公司几位领导,带着家人去我家那边的5A景区旅游,我陪同一起。
    在市里的五星级酒店,我们办理入住的时候,我发现酒店里一个女孩好熟悉。
    走近一看胸牌,陈婷——陈老二的女儿。
    我认出了她,二十多年过去了,那段尘封的往事,又如涌泉一般出现在我脑海里,他们家的事情,在我脑海里,犹如放电影一般在我脑海里闪现,竟让我一时有些失态。
    直到她礼貌的用家乡话问我,有什么需要帮助吗,我才回过神。
    我不知道是我这些年变化太大,她没有认出我,还是说认出了我,却不想理我……
    人生,一言难尽。
    6
    把公司领导送走后,我去了趟舅舅家。
    对面陈老大家的房子已经翻新盖了两层小楼,而陈老二家的房子还是老房子,随着岁月的流逝,更加破败不堪。
    晚上,舅舅喝了二两小酒,我问起了陈老二家情况,舅舅打开了话匣子。
    陈老二进去那年,他女儿陈婷才七岁。
    后来陈婷就被他舅舅带回去了。
    他舅舅家就在隔壁的胡村,偶尔还听村里CBD中会谈及陈婷,说外公外婆舅舅都挺疼爱陈婷的。
    但是不知道是基因里的桀骜不驯,还是青春期的叛逆,初中念完,就从她舅舅家跑了,有人说是跑广州打工去了,有人说是跑到北京去了,反正是没在她舅舅家了。
    后来陈老二出狱后,陈婷跟他爸回家住过一段时间。
    回来的时候,一身名牌,显得时尚又奢华。
    外公外婆看着,还说穿的什么衣服,洋不洋土不土的,难看。
    舅舅说,别管好不好看,就她那个GUCCI的包包您老两口就得干个几年才买得起。
    不光说打扮,就陈婷自身的长相,也是出落的清纯可爱,但是一身脂粉气,把本身优质的条件给掩盖了。
    这点我确实认同,再酒店的时候,我看到她,即便快30岁了,依然看的出来精致的五官和俊俏的容颜,老天爷给饭吃。
    陈老二后面跟着女儿走了,后面据说犯了很严重的案子,又进去了。
    7
    陈婷再出现在老家时候,还带个2岁的黑人小孩,一时间轰动了全村,村头村尾都是关于陈婷的各种传言。
    这次她回来,说是回来给小孩上户口。
    村长老婆,以前据说被陈老二欺负过,看到陈婷带着个不伦不类的黑小子上门,二话不说就给撵了出来,直说晦气。
    陈婷转而求到隔壁村舅舅家,他舅舅更是连门都没让她进,村里谁要跟她舅舅提她这个外孙女,他准跟人急眼。
    后来听人说在市里夜市上见过她带着那个黑小子再卖炸土豆,而且还和她舅舅村上的冬娃子一起。
    冬娃子和陈婷是小学同学,叫胡冬,也是个苦命的孩子。
    胡冬的爸爸是他们村上有名的老光棍,直到四十多岁才从外面领了个脑子有问题的女人回来。
    生下胡冬没多久,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。
    胡冬初中念完,就在城里去找活儿干,送货,搬砖,扛水泥,啥活儿都能干,啥苦也能吃。
    在陈婷最困难的时候,据说胡冬帮了不少忙。
    时间长了两个人就在一起了,结了婚把黑小子的户口也给解决了。
    村里有好事的人调侃老胡,你儿子给你找了个媳妇,还送你个黑孙子。
    老胡倒是很坦然地说,又不是不能再生。
    冬娃子倒是把黑小子视如己出,黑小子已经学会用方言叫冬娃子爸爸。
    陈婷怀孕后,冬娃子更加卖力的干活。
    夏天大暴雨,冬娃子在送货的路上,不知道是由于大雨还是什么原因,小货车一头扎进了江里。
    陈婷一着急,孩子也没保住。
    后来冬娃子村上的人都说这女人怕是克夫命,谁挨着谁倒霉。
    冬娃子是给酒店老板送货时出事的,老板心善,给了陈婷一些补偿,看母子两没有着落,于是让陈婷去酒店里上班,所以我能在酒店遇上陈婷。
    舅舅说完二两酒下肚:“你咋想起问她?”
    “看到老房子没人,随便问问。”
    原本我想把毒杀大狼狗的事给舅舅说是我干的,但是话到嘴边,还是没有勇气说出口。
    8
    第二天,我到酒店门口,看到陈婷下班,好奇心驱使我想了解一下她如今的生活状态,便跟了上去。
    陈婷骑着电瓶车去接了孩子,到了城乡结合部的一处农家院子。
    母子俩又骑着一个三轮车,来到一处公园广场支开两张桌子卖炸土豆和冰粉。
    看得出来,他们母子是经常在这里摆摊,孩子一到就跟旁边卖凉面的孩子一起玩儿去了。
    小城市的生活节奏很慢,晚上很多人都出来散步遛弯儿,旁边还有很多人大妈跳广场舞,偶尔也有人来买炸土豆和冰粉。
    我也走上前去,买了一碗凉粉和炸土豆。
    她手上虽然带着冰袖,但是依然看得出来手臂上和手腕的伤痕。
    我夸她说:“老板,你这炸土豆弄的真好吃啊!”
    她顿了顿:“……都是我老公教我的……”
    我识趣的低下头继续吃土豆,没有再问她老公在哪里!
    路边人慢慢少了,广场在河边,吹着夏日的凉风,蛮舒爽的。
    我问她几点回去,她说大概10点之前就回去了。
    就两张桌子,她就坐在我桌边,慢慢聊了起来。
    问到小孩的时候,她告诉我,那个黑小子并不是她的孩子,而是她好姐妹的孩子。
    “你带着这个孩子,不怕别人风言风语?”
    “我这样的人,还怕什么风言风语呢!”
    “我没有显赫的出身,没有家人的照护,我就自己一个人,经历过人生的起起伏伏,自己过的好就行了,干嘛在乎别人的看法!”
    简短的一番话,道尽了生活的艰难和心酸,也道尽了她人生的不易。
    我们正说着,身边突然围上来四五个人。
    陈婷看着他们,俨然一笑:“该来的总会来的。”
    我则一脸茫然,直到坐到我旁边的那位男士,向我出示了警官证:“跟我们走一趟吧!”
    陈婷篇
    1
    我叫陈婷。
    7岁那年,我家养的狼狗黑狼死掉了,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。
    爸爸被关起来了,妈妈不在了。突然间,我就成了没爸没妈的孩子。
    舅舅把我带到他家,对我说:“见舅如见娘,以后舅舅舅妈就是你的父母。”
    舅妈怒吼:“你咋把这个拖油瓶领回来了。”
    “我妹的孩子,就是我的孩子,娘舅如父,我们没女儿,婷婷就给我们当女儿。”
    舅舅很好,可舅舅却很忙。
    他每天都要去给人家做木匠活,早出晚归。
    表哥那时候已经念初中了,根本没时间搭理我这小屁孩。
    舅妈很凶,总是板着一张脸。
    舅舅安排我念小学,舅妈抱怨着:“这已经多张嘴吃饭了,还得费钱送她读书,我们上辈子欠她们母女的吗?”
    “念个小学能花多少钱?我多干两天木匠活就挣回来了。”
    舅舅木匠手艺很好,一年到头都有人找他做木匠,舅妈依旧骂骂咧咧。
    我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听不到他们的谈话。
    表哥放学回家,就回自己房间,舅妈说表哥有很多作业要写,要准备考高中,必须争分夺秒,加倍努力。
    我放学回家,舅妈就把背篓给我背上,让我去割猪草。
    割完猪草,帮舅妈摘菜,烧火,煮饭,然后舅舅收工回家就吃饭。
    吃完饭,舅妈拉着我收拾洗碗,舅妈说:“女孩子就要多学点做家务,勤俭持家多干活,以后才能找个好人家。”
    但我记得爸爸妈妈说过:“女儿就要像公主一样宠着。”所以,爸爸妈妈从不会让我干这些家务活。
    可是,我现在没有宠我的爸爸妈妈了。
    周末,舅妈拉着我下地,除草,翻地,施肥,打药,播种……
    就连洗衣服,晾衣服她都要拉着我给她一件一件的递上衣服和衣挂。
    还一边念叨着:“要不是你舅舅把你领回来,你就无家可归,流落街头了,以后要记得孝敬舅舅舅妈,晓得不?”
    2
    我就向机器人一样每天重复着各种家务活,稍微一懈怠,就是舅妈的一顿劈头盖脸的骂。
    有天放学,鬼使神差的,我跟着原来村子里孩子,走回了爸爸妈妈的家。
    看着曾经和黑狼玩耍的院子,看着和爸爸妈妈一起生活过的屋子,我一时有点儿失神。
    晚上,舅妈回家,发现饭也没做,猪也没喂,气呼呼的拿起门口的扫帚就噼里啪啦往我身上招呼:“让你偷懒,让你偷懒,才多大就学会偷懒,就这点家务还要偷懒。”
    直打到舅舅回家,舅妈都没停手的意思。
    舅舅阻止了舅妈,问明了舅妈打我的原因,一边安慰抽泣的我,一边问我放学了干嘛去了呀?
    我一边抽泣,一边说:“今天…上课,老师…讲了…一篇…写妈妈…的…课文,我想…妈妈了,就…回家…看看。”
    舅舅把我搂在怀里:“婷婷,想妈妈了,舅舅也想妹妹了,舅舅带你去看妈妈。”
    那个周末,舅舅破天荒的没有出去干活,带着我去山上看妈妈。
    舅舅一边拔着草打扫着周围,一边絮絮叨叨的讲着我的日常。
    而我则用眼泪和哭泣声,诉说着对妈妈的思念和委屈。
    那天舅舅陪着我,我陪着妈妈,直到夕阳西下。
    只要我平时都在干活,舅妈也倒还好,只是一到开学她的脾气格外暴躁。
    开学的学费,似乎是从她身上剜下来的肉。
    表哥读高中各项开销都大,舅妈念叨着还要给表哥存钱读大学。
    小学毕业那年,哥哥考上一个民办的三本学校,学费很贵。
    表哥说去读个大专就行,舅舅舅妈坚决不同意。
    好不容易凑齐了表哥的学费,我读初中的学费又不够了。
    舅舅一咬牙,去省城去打工,偶尔才回家,舅舅走时说以后挣钱给我读大学。
    家里人少了,但是活一点没少,里里外外都交靠舅妈支撑。
    没有舅舅的关照,舅妈更是把所有恶怨气都撒在我身上,一边打我,一边骂我是拖油瓶,害得他们夫妻,两地分居。
    3
    初中在乡里,门口总有一些社会闲散人士,染着黄头发,穿着奇装异服。
    初一上学期,我打扫卫生耽搁了,走晚了一些。
    被校门口三个嚼着口香糖的小太妹拦着问:“拿点钱花花。”
    我使劲摇头。
    她们嚷嚷着要动手打我的时候,一个女生拿着根胳膊粗的木棍,把他们撵走了。
    女生叫唐慧,比我大一岁,读初二,我们回家的路顺路,于是经常一起走。
    唐慧学习成绩并不是太好,她家有个超生的弟弟。
    她说我妈说我读不读书都不重要,重要的是弟弟要考上好学校,以后我们唐家才有希望,我初三毕业就去打工,供我弟弟读书考大学。
    我想我也会和她一样,初中毕业就进厂打螺丝吧。
    存了这个念头,我也不在认真读书了,成绩下滑很明显。
    放假的时候,舅舅看到我的成绩单,狠狠的拍在桌子上:“你就是这么读书的,你这样怎么考得上县一中。”
    那个时候我们乡里的初中考县里的高中,一般要年级三十名以内才有希望。
    我嘟囔着:“反正读完初中就要去打工了……”
    舅舅瞪大眼睛:“谁告诉你,初中读完就去打工了,只要你考得上,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你读。”
    我红着眼睛:“我会好好读书的。”
    舅舅给黑暗中的我送来了希望的明灯,我几乎时头悬梁,锥刺股的努力,成绩也在慢慢提升。
    晚上怕舅妈说我浪费电,我都是等她睡着了,然后悄悄的打开泛黄的白炽灯。
    偶尔也会被她抓到,胳膊上总会被她拧上几下。
    不努力一定不会有结果,努力了也不一定有好结果。
    初三那年,我的成绩稳定在年纪二十名以上,老师说我稳定发挥肯定没问题,我已经在憧憬着高中生活了。
    高中在县里,要住校,我终于可以逃离这个恶魔了。
    过年的时候,舅舅和表哥都在家,舅妈很高兴,做了好多好吃的。
    表哥看了我的试卷,帮我分析解体思路。
    讲述着他当年如何参加的中考和高考,大学生活如何多彩多姿,让我考前调整好心态。
    我甜甜的望着哥哥:“谢谢哥哥,我一定努力,将来考哥哥念的大学。”
    哥哥摸摸我的头:“哥哥的学校不好,你以后要考个更好的大学,比哥哥更厉害。”
    那个时候,我并不知道什么大学好,什么大学不好,只知道考上大学都很厉害。
    表哥没呆多久,就走了。
    那天晚上我在房间里做题,却听到舅舅舅妈大声的争吵,在我印象里,舅妈只要一吵吵,舅舅最多象征性的顶几句嘴,不会发生这么腻害的争吵。
    我悄悄打开门,竖起耳朵听着。
    “张国强,我告诉你,给你们老张家生儿育女还不够,还要给你养外孙女,这么些年我也没说啥,但是这事事关儿子的前途,你要不在乎儿子前途,你要再那么一意孤行,咱俩一拍两散,没啥好说的。”
    “谁说不在乎儿子前途了,他要读研,我砸锅卖铁都会供他读,但是你说的那个事,绝对不行。”
    “有什么不能行的,养了她十多年,该是她孝顺咱们的时候了,李大头那边愿意出五万块钱。”
    “有了这笔钱,儿子的事不用愁了,也能让我们喘口气,我嫁进你家这么些年,过过一天好日子吗,一年到头衣服都买不上几件……”
    说着舅妈呜咽起来。
    舅舅依然反驳着:“孩子读书的事,我来想办法,婷婷的成绩能考上高中,李大头的事绝对不行。”
    接着房间里传来撕打的声音。
    我轻轻回到房间,合上了练习册,关了灯,想起舅舅布满老茧的双手,越来越多的白头发,也许这就是我的命。
    舅舅,你已经做的够好够多了,谢谢你,剩下的路该我自己走了。
    我象征性的参加了中考,没等成绩出来,我给舅舅舅妈留了个纸条:“舅舅舅妈,谢谢你们的照顾,我走了不用找我,等我挣钱了,一定回来孝顺你们。”
    我毅然踏上了南下的路。
    4
    唐慧已经在广州打了一年工了,之前在流水线上,从早干到晚一天工作十二小时,才八百多的工资。
    现在她在一个酒楼做服务员,她感觉不错,每天忙完都有点自己的时间。
    遇上些豪爽的老板,出手大方,挣的不比工厂流水线上少。
    第一次到了大城市,我被大城市的繁华惊呆了。
    我第一次吃到冰淇淋,第一次吃方便面,那些才城市里廉价的东西,对我来说却如人间美食一般。
    出入酒楼的人,衣着光鲜,唐慧说,他们身上的衣服,一顿饭就能花我们几个月的工资。
    而农村里的我们,一块钱要掰成两半去花,这个世界为何会如此割裂?
    我和唐慧住一个宿舍,6个人挤在一个小屋子里。
    在这里唐慧教我穿衣,化妆,烫头发。
    在这里我度过了17岁的生日。
    随着年纪的增长,我的认知也在不断增加,也会发现这世界的未知也越多,更加觉得自己迷茫和渺小。
    有些人一出生就在罗马,而我们拼尽全力只能做别人的牛马。
    唐慧说她不想做牛马,想住罗马。
    唐慧满了十八岁了,家里让她回家,给她说了一门亲事,男方是隔壁村的,愿意花10万块彩礼娶她,有了这笔钱,家里的房子可以翻修,她弟弟读书的钱也有了。
    唐慧不想回去,她说回去了只是换个地方做牛马而已。
    她交了一个跟他爸年纪一样大的男朋友,用上了香奈儿,宝格丽,古驰等奢侈品,也搬出去男朋友的别墅,偶尔会回来看我。
    她说她在这个城市没有朋友,我是她唯一的朋友,我很感动。
    宿舍里的人说她是被包养了,那个男的有老婆的。
    我问她是不是这样,那个男的有老婆你还跟他一起。
    唐慧说:“其实这就像上班,我付出劳动老板给我工资,但是这种模式我们只能是拉磨的牛马。
    想要住在罗马,就得付出比劳动价值更大的东西,我们没有知识,没有学历,但是我们刚好有男人都需要的东西,他给我工资,我给他需要的东西,这只是一场交易而已。
    为了住在罗马,我觉得这是一场等价的交易。”
    “陈婷你想住在罗马,还是一辈子做拼命拉磨的牛马?如果你想住在罗马,我可以帮你。”
    我没有同意,也没有拒绝,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她,觉得她说的似乎有点道理。
    这就是我简单的人生观。
    5
    唐慧真的给我找了一个住在罗马的机会,一个叫李江的男人,三十出头,他说他没有结婚。
    我也用上了香奈儿,古驰等奢侈品,也住上了的别墅。
    李江不常在别墅,他说他是做物流的,要全国跑,比较忙,他偶尔会来别墅小住,有时候是隔一两个星期,有时候是一两个月也不现身。
    偶尔李江在别墅嗨完某种东西的时候,整个人陷入癫狂状态,疯狂打我,我好害怕。
    我想离开他,但我又怕他打死我。
    他清醒后跟我道歉,给了我很多钱,一大堆现金,让人看了走不动道,于是每次我都原谅他。
    闲暇时间,我就跟唐慧到处逛街,购物,消费,仿佛我们真的是罗马人了一般,但是我知道不管我们花多少钱,我们只是披着狼皮的羊而已。
    十八岁那年,爸爸出来了,看着这个陌生而熟悉的男人,我百感交集,我恨他让我没有妈妈,我恨他那么些年没有为我遮风挡雨。
    我光鲜靓丽的回了老家,想要告诉他们我过的很好,但是换来的是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。
    我和爸爸买了很多礼物,包了一个大红包去看望舅舅舅妈。
    舅舅全程冷脸,什么也没说,反倒是舅妈异常的热情。
    爸爸说要把这些年的亏欠补偿给我,我说不用,我能照顾自己。
    爸爸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问我,能陪在我身边吗?
    我想说不,但是那一刻那个不字,却无法说出口。
    我在广州给他租了房子,偶尔去看看他。
    几乎每次去,他都给我做一大堆家乡菜,还让我带走一些,他总说要把亏欠我的补偿给我。
    慢慢的他在夜市上弄了摊子,卖些小商品,生活也慢慢走上正轨。
    唐慧说他被从别墅里赶了出来。
    我帮她找住处,她说不用,她遇上了爱情,找了一个能言善辩的外国男朋友,以后要出国做富太太。
    后来我才知道,她交了一个黑人男朋友。
    22岁这年,一般人都是从大学毕业的,我则是从社会大学毕业的。
    先是李江,莫名其妙的失踪了,好几个月都不现身,电话也打不通,也不给我转钱了。
    紧接着,爸爸再次犯事了,性质很严重,我查了一下,要吃花生米的,我意识到这次我是真的没爸爸了。
    我原以为我会伤心,可是我很冷静,这么多年,一直没爸爸,不也过来了?
    唐慧给我打电话,让我赶紧去一趟医院。
    等我赶到,她用仅剩最后一口气拜托我帮他照顾孩子,她出了车祸。
    她生了孩子已经一岁多了,而她的黑人男朋友早在唐慧怀孕后,花光了她的钱,就已经无影无踪,说是回国为她办理移民的事。
    我让她打掉孩子,她说他会回来的,这个孩子是她以后幸福生活的保障。
    直到她剩最后一口气,她依然幻想着他会回来。
    处理完唐慧的事,我成了一个带孩子的女人。
    在别墅里等了半年,也不见李江的任何消息,我意识到我该走自己的路了。
    6
    在罗马,我没有家人,没有朋友,甚至没有一点社会生存技能,我能想到的只有回家。
    我把孩子带去看他外公外婆,可是被无情的撵出来。
    我告诉孩子,看来以后只有我们相依为命了,他在我怀里紧紧的抱着我,似乎只有我才是他最后的依靠。
    我给孩子取名叫陈祥,希望他以后能平安吉祥。
    我去看望舅舅舅妈,却被赶了出来,说没有我这个外孙女。
    我回到老房子,打扫干净屋子,准备做一个安稳的乡下人。
    可是即便如此,村里人都容不下我,就像当年容不下我的母亲。
    我被迫到市里讨生活。
    我进了点货,在夜市上找了个摊子。
    在夜市上,我碰到胡冬,我的小学同学,我们都叫他冬娃子,他在夜市上卖炸土豆,味道很好,生意也很好。
    他是唯一一个没有嫌弃我和陈祥的人。
    冬娃子用他的三轮车,帮我进货,帮我摆摊,教我在夜市上如何做生意。
    他还帮我解决了陈祥的户口问题。
    我想请他吃饭,感谢他,他说不用,举手之劳而已。
    春夏秋冬里,都有他为我们忙碌的身影,有了冬娃子在,我的人生好像顺利好多了。
    我很感动,可是我却不敢表现出感动,因为我不配。
    就这么过了一年多,他不问我过去,也不索求任何东西,就是那么默默的在我身边,帮助我,照顾我。
    夏日的一个夜晚,从夜市收摊后,我问胡冬:“你喜欢我吗?”
    胡冬支支吾吾的点点头。
    “那我们结婚好不好?”
    胡冬难以置信的看着我,愣了一下,然后使劲的点了点头,那一刻我借着夜色看到了他眼里的光。
    因为我的眼里也有了光。
    领证后,我们搬到了冬娃子租住的院子里,这里在城乡结合部,房东全家都出国定居了,拜托冬娃子帮忙看着房子,一年象征性收两百块房租。
    夏末,我怀孕了,冬娃子开心极了,捏着陈祥的脸蛋:“陈祥,你要有弟弟了,开不开心?”
    陈祥咧嘴用方言笑着:“开心。”
    冬娃子说买辆小货车,多送些货,给孩子存点奶粉钱。
    我不想他这么辛苦,但是看他坚持我就同意了。
    冬娃子买了辆二手的小货车,我就在夜市上照顾摊位,不送货的时候就一起看着摊子。
    然而在给市里一家酒店送货时,一场大暴雨带走了冬娃子和他的小货车,也终结了我的幸福生活。
    忧伤过度,孩子我也没能保住,双重打击下我极度抑郁,我割腕了。
    老天似乎还没有把我折磨够,还要让我继续留在世上经受风霜雨雪。
    陈祥及时叫来邻居,把我送到医院,并陪我走出了阴影。
    我走出了心里的阴影,但是命运的阴影似乎越来越浓。
    7
    我原本以为人生就这样苟延残喘了。
    可是在没有把我踩到地底之前,他绝不罢休。
    冬娃子送货去的酒店老板,出于人道主义精神,给了我一些补偿,同时安排我去酒店上班,有稳定的工作,更好的照顾孩子。
    在酒店我碰到了李江,那个消失了很久的男人,他现在的名字叫吴峰。
    他说他很抱歉,关于我爸爸的事,原来我爸在给他做事。
    他希望我能帮助他,在这里拓展业务。
    我言辞拒绝了。
    “李江,你祸害了我爸,还要来害我,想都别想,我跟你已经没有关系了!”
    “是吗?”
    “你当年帮我送的那些箱子里,你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吗?”
    “每次我用完那些东西之后都会打你,你不知道我用的是什么?”
    “你已经是我船上的人了,洗的白吗?”
    住在别墅的时候,有时候他不在别墅,他会让我去他房间,找到一些箱子帮忙送到他说的位置,然后有人来取,再帮他取回来一些箱子。
    箱子都有密码,我很好奇,但是打不开箱子,我也懒得去管,只管送过去就行。
    原来那个时候,我已经上了贼船了。
    “你有个孩子,叫陈祥吧?还有舅舅舅妈,表哥……”
    当他拿出他们照片的时候,我彻底震惊了,我冲上去却被他一巴掌打翻在地。
    如果我是条蛇,他已经捏住了我的七寸。
    我的亲人不多了,却都被他攥在手心里。
    直到我在公园里被带走,我一身都轻松了。
    该结束了。
    后记
    朋友把我从局里领了出来。
    “你说你,哪里不去吃,非要到罪犯的摊子上去吃,还跟人聊起来了。”
    “人警察叔叔说在那儿盯半天了,等着收网,看你在那儿聊的那么投入,不得把你带回来坐坐,查查去你老底啊!”
    “我哪儿知道,那是她的一个窝点啊!吃个土豆还吃进局子里,我也是醉了。”
    “这就叫吃一堑,长一智,没事儿别自己一个瞎晃悠。”
    “对了,那个老板,她…这个有多严重啊?”
    “我听我哥说,反正应该是够吃花生米的了。她们这个团伙都被盯着好久了,这次是一锅端了……”
    “……”
    朋友后面再说什么,我已经没听见了,或许这对于她来讲是种解脱吧。
    再后来,听舅舅说他们村上张贴的名册,普查人口,选举之类的活动,已经没有陈婷的名字了。
    (全文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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