离了县衙，陆无念带着银子和书回家。
说是家，自从陆无念的父母因为前两年的一场瘟疫双双去世之后，它的意义也就仅限于一个遮风挡雨的屋顶罢了。上谷县西南角的乱石巷有许多这样的破房子，足有二十年没有修葺过，看起来摇摇欲坠。
陆无念推开门，还没来得及走进去，就看到一个身影向自己走来。
“陆哥哥！你回来了！”是个小姑娘，大约十四五岁年纪，粗布衣裳掩盖不住她的白净秀气。
陆无念愣了一下，道：“润娘，你怎么在我这？”
润娘家住在陆无念隔壁，与陆无念相差三岁，早年间陆无念父母还在的时候两人就认识，可说是一起长大，陆无念常常还教润娘读书认字。
“昨天是你生辰，我特意给你煮了碗长寿面却不见你回来，今天干脆就在这里等了。如果你今天再不回，我就要去报官了。”润娘道，“你这一夜不归上哪里去了？弄得这么脏，不知道县城里这两天闹妖魔吗？已经失踪好几人了。”
陆无念脑中这才跳出相关记忆。
确实，最近半个月上谷县密集失踪了五个小姑娘，弄得人心惶惶，坊间均传言是妖魔所为。他摆手笑道：“那妖魔可是专抓像你这种小姑娘的，还没有男子因此失踪过。”
“那哪里说得好。万一妖魔想换口味呢？”润娘声音软糯，透着说不出的担忧。
陆无念心头一暖，说不出话来。他已经很久没有被这么真诚地担忧过。
润娘也不在意陆无念到底去了哪里，总之回来就好。
对于她来说，母亲早亡，父亲好赌，她唯一不能失去的就是那个曾经教她读书写字的陆哥哥。她悄悄抹掉眼角泪花，笑道：“你吃饭了吗，我去把饭菜热一热。”
“你还给我做了饭？”陆无念倒真是有些饿了。舍不得麻烦眼前这小萝莉，他笑道：“不用热了，我对付两口冷的就行。”
“那不行。”润娘执拗道，“吃了凉的闹肚子。”说着，她飞快地退回桌旁，将一碗粥和凉碟小菜收起去热。
看多了尔虞我诈，这简单纯粹的关心更显得难能可贵。一种难言的放松和舒适洋溢在陆无念心头，他不由得唇角带笑，道：“今天有点晚了，明天带你去樊楼吃好吃的！”
润娘一边在灶上热菜，一边道：“陆哥哥又吹牛，你哪有钱。”
“哈哈哈哈哈，这你可就小看我了。今天帮县令大人解决了个案子，得了十两银子的赏钱。”陆无念将自己的遭遇一笔带过。
倒也不是不能说，只是没必要让小姑娘担心，反正事情也了结了。
润娘到底是孩子心性，完全没有注意到成年人含糊其辞、转移话题的小伎俩，立即道：“有了钱也该买笔墨纸砚的文具，准备今年的科举，将来才能……”
陆无念看着润娘小大人的神态哈哈笑道：“无妨，钱是王八蛋，没了咱再赚。”以他两世为人的心性，自然是不会把十两银子看在眼里。
和润娘一起对付了饭菜，日头也已经偏斜，只剩下一点点霞光。
陆无念把润娘送出门，又多走了两步，便到了润娘家门口。润娘的爹并不在，应该是又去哪里赌钱或者躲债了。
陆无念想到这里，忍不住有些心疼：润娘从小没有娘亲，父亲还这么人渣，好在她倒是没有走上邪路，一直是个好孩子。
“早点休息。”陆无念压下多余的念头，笑道，“多睡觉才能长个。”
“我又不矮。”润娘白了一眼，进屋。
陆无念笑着回到自己家，一头倒在了床上，结果根本睡不着。
脑子里混乱的思绪翻滚着，从年轻有为但身患绝症的前世，到重生，再一路想到杨建同的那句“人而无信”云云，一时间忍不住又喃喃道：“重生……修炼……”
“哗啦！”
半梦半醒间突然传来了异响，仿佛什么东西掉在地上摔碎。
陆无念顿时心头一紧。这一带的木质建筑基本上没有任何隔音可言，一听就知道是润娘家里什么东西摔了。
难不成是她那个爹回来了，赌输了钱揍润娘出气？
怪不得陆无念第一反应是如此，因为以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，不过那时候的陆无念没有勇气管，只敢在家里偷偷地听，连上去劝一劝也不敢。
但现在陆无念可不是那样的窝囊废。
他当即霍地起身，拉开家门，冲到润娘家外面一脚踹开了那扇不太牢固的木门，喝道：“住手！”
话音一落，陆无念瞳孔放大又缩。
眼前的场景完全超出了他前世的所有认知。
昏暗的房间里，三只几乎和人一样高的白色纸人正纠缠着润娘，其中一只捂住了润娘的嘴，不许她出声，另外两只则死命抱住润娘的手脚，似乎想把她带走。它们的动作悄无声息，又了无生趣，透着极强的诡秘违和感。
陆无念只愣了一瞬间便反应过来，现在绝对不是思考纸人为什么能动的时候。
他一边呼救，一边扑上去，试图从纸人手中抢下润娘。但其中一只纸人随手给了他一掌，他便被推得倒摔出去，后脑勺结结实实地撞了一下地面。
润娘见状，呜呜地挣扎了几下，但再次被纸人制服。
眼看着纸人要将润娘带走，陆无念一骨碌起身，再次扑上去，抱住了纸人的腰，试图拖住它们。但这些纸人看似脆弱实际却宛如野兽，力量惊人，根本不是陆无念这样一个常年读书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能抗衡，三两下就再次将他摔了出去。
纸人明显受人控制，目标直指润娘，如今得手后，根本懒得理会被丢在一边的陆无念，径直出门而去。
陆无念浑身疼痛，再站不起来。
他看着纸人的背影，突然福至心灵地想起今天在县衙见杨建同施展儒家手段的样子，终于抬手一指：
“十步……杀一人，千里……不留行！”
他只有一个念头：绝不可以让这些纸人带走润娘！
盛世诗仙的诗句经由陆无念之口第一次降临这个世界。
这一刻，时间仿佛静止，夜空划过惊雷！
一道灰蒙蒙的剑气从陆无念指尖飞出，看起来很细小，但速度极快，须臾间便精确地洞穿了三只纸人的头颅，三个纸头宛如气球般爆开，散作许多纸屑，雪花般布满整个房间。
随着头颅被戳爆，三个纸人的动作一滞，接着便冒出许多烟雾，变成了巴掌大小的三个无头纸片人。润娘没了支撑，摔在地上，也顾不得自己摔疼没有，第一时间起身来到陆无念身旁，焦急问道：“陆哥哥，你没事吧？”
陆无念笑了笑，刚想说话，一股不知道哪来的疲惫突然涌起，让他觉得眼皮似乎有千百斤重，瞬间晕了过去。
